咕粥舟咕

NPOT高中生/外国队only
扩列⭕️亲友⭕️

月亮的太阳 Q·P bg(双视角)

作者有话说:这篇文写了四天,圆了我一直以来都想给Q.P码个短篇的心愿。

我不够了解他,如有ooc还请包涵。

女追男和一见钟情的桥段都用上了,还有些台词确实受了偶像剧的影响,见谅。

最后,祝大家新年快乐,阅读愉快~


1.晚安

玛蒂尔达

  “你先把资料填一下。”我对面前的人说。他显然是第一次来到心理康复中心,内心还有犹豫。

  不过,当我把笔递给他时,他直截了当地写起来,很快地把资料交还给我。

  我看了他填写的内容,发现姓名那一栏只有两个字母:Q·P。

“这是什么意思?”我用手指着那两个字母,“我们很忙,您能不能别捣乱。”

我低下头去处理另外的事,他站在我面前一动不动,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在我和周围的环境之间游走,但我没心思和他开玩笑。

“抱歉,我没有名字。”他淡淡地道,“Quality of Perfect,这是别人帮我起的名字,我想这应该不重要。”他仿佛担心我误判了他的意思,补充道:“需要我把姓名填完整吗?”

“Quality of Perfect?”我重复一遍,也不愿继续纠结于此。“那好吧,你就以这个名字去见医生吧。”

直到他离开后,我才意识到上午的工作已经结束了。

因为下班前耽误了一些时间,所以我决定避开午餐的高峰期,步行去外面的便利商店买东西。我在午休时间向来都是单独行动的,只有在围墙的外面,我才能感到真正的放松。

我始终不能理解自觉接受心理辅导的人,因为在我眼里,自主意识是相当重要的。我非常同情那些人,有时也会陪他们聊天或散步,不过,我的工作也就仅此而已。作为一个志愿者,这份工作的意义不过是让我的未来更加有保障罢了。

不过,今天中午发生的事让我很不快,我从来没有见过那种人,他竟然说自己没有名字!而且,他身上带着一股冷静而漠然的气质,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。我从那双灰褐色的眼眸里看不出任何情绪,他的目光明明扫视过周围,却又对一切都漠不关心。

在心理康复中心,我一向不关心人们的私事,但无可否认的是,我的内心生出了一份好奇——对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人。即使在午餐的时候,我的脑海中也一直在描摹他弯腰写字的模样,我甚至能回忆起他的侧脸线条,当时我们之间只隔了一扇玻璃窗。在他专心致志地填资料时,我偷看了他几秒钟。现今我坐在草坪上,试图回想那张精致的脸庞,突然想起了他第一次把资料交给我时,有些忐忑的神色。

我一眼就看出,他以前从没来过这种地方,但我仍旧觉得不解:“什么样的人会没有名字?”我一边啃面包一边把自己的疑惑宣之于口。声音不大,但却吸引了我旁边的一个女孩(我忘记了她的名字)的注意。

她凑过来对我说:“你也见过他吗?”她神秘兮兮地对我挤了挤眼睛,“今天新来的Q·P,听说很擅长打网球呢。”她遗憾地叹了一口气,“可惜,这次也就仅止于此了。”她一五一十地将世界杯半决赛失利的事情告诉我。

“也就仅止于此了。”她以略带遗憾的口吻说道。

我还是有些不解,“他不是赢了吗?就算责怪也不会落到他的头上。”

这个女孩只比我年长两、三岁,但说起话来总是故作深沉:“玛蒂尔达,你还是太年轻了。难道你在给他办手续的时候就没觉得奇怪吗?”我突然有种被看穿的感觉,于是我等着她继续往下说,“他连出生证明都没有,本身就是孤儿,据说现在的名字还是教他网球的恩师给他起的。他从前的名字更……”

我没等她说完便插嘴道:“他看上去挺温和的。”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言不由衷地说出这个词,但女孩的神色变了。

“他是个很孤僻的人。”她已经哀叹了好几回,说:“话不投机,再帅气的人也只能远观。”

我没有反驳她,内心依旧坚持自己的观点。

“你说,一个少年,能有什么烦心事?”我想她还没有结束这个话题的意思,于是我以工作为由走开了。

下午的工作相对更自由一些,但我总是莫名其妙地想起那个在名字上犯难的人,想起我隔着玻璃偷看他的情境,想起他一成不变的表情。

我的注意力被这些思绪分散了,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工作。

“玛蒂尔达,你怎么心不在焉的?”

“抱歉,”我迅速地将别人交给我的资料整理好,但我能感受到自己急促的心跳。

我情不自禁地望向住院部的那幢大楼,果然还是很在意那个孤僻的少年啊。

对于“孤僻”这个形容词,Q·P的态度并不明确。我想他大概不认同别人的议论,只不过他没有太重的斗争心,也不会去计较。

我在住院部再次见到他的时候,他正在给自己铺床。据说是拒绝了护士的好意,却也没有找护工,现在已经没人敢主动和他搭话了。

当我声明我是来找Q·P的,护士们的表情非常难看,仿佛我提到的人让她们很伤脑筋(事实也的确如此)。一个年轻的护士这么对我说:“玛蒂尔达,我只提醒你一句,别抱太大希望。”

所有人都回到了各自的岗位上,住院部从来都是人来人往。闲暇时几个人聚在一起,很快地忘记了刚才的事。

我站在他的病房门口,门是打开的。但我犹豫着是否要敲门。

他坐在床上,还没有换上医院的病服,只是面对着天边的晚霞,蹙起眉头,若有所思的样子。他走到窗边试了一下,发现窗户根本无法打开,于是他又退回到床边。把身旁的置物柜打开,过了一会儿又把它关上了。

“我可以进来吗?”我把手指放到门上轻轻敲击两下,他回过头来,我看出他的眼里有一丝诧异,但很快地隐去了。

我们站在原地对视了几秒钟,他说:“你是今天早上的那位护士?”那种令人厌恶的扑克脸神情再一次出现了,“有什么事吗?”

我直接走进了他的病房,再次在他那张冰冷而精致的面庞上画上一种不适的情绪。

“第一,我不是护士,我只是个志愿者。”我不想向他解释,他好像也没把解释的事放在心上。我接着说:“我今晚在这值夜班,有什么事你可以找我。”

其实我想为上午的事道歉,却苦于没有合适的表达方式。

“我自己能够处理好——”“不,你不能。”我说得斩钉截铁,说完后才发现他的神情有一丝松动的迹象,于是我接着说:“每个人都是因为无法处理好一些事才会来医院的……我可以坐下吗?”我指了指置物柜旁边的椅子,那通常是给陪护人睡觉的地方。

Q·P露出了无可奈何的神色,“请便。”

一时间病房里鸦雀无声,我知道Q·P很讨厌被人打扰,但我始终有种感觉,那些轻易地将他的性格描述为孤僻的人,总是些太容易放弃的人。

他说话的语调很轻,但应有的尊重和礼节却全是做到了的。我几乎没看过他有什么大的动作幅度,也不必担心他会打断别人说话。他是那种经历颇多却不擅于倾诉的人。

我只能尽最大努力,摆出轻松的神色和他聊天:“听说你很会打网球?”他点了点头算是默认。

“这次的团体赛,德国队在半决赛被淘汰了。”我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反应,可他的面部表情实在太难以捕捉了。我没等到他的回答,只能自顾自地往下说:“淘汰固然可惜,就当积累经验了。”我忽然想到了什么,“你该不会是因为压力太大才来住院的吧。”

“不是因为这个。”他带着一种缓慢而沉稳的腔调说道,“我这次来,只是想治疗我的睡眠障碍。”他回答完我的问题,又一次把视线转向地面。

他看上去很疲惫的模样,该说的话都说完了。现在轮到我陷入尴尬的沉默境地了。

“这里的冬天很冷吧。”我的语调受他影响,变得很低沉。大概是因为我看着他裹紧自己的衣服,在窗户面前一动不动。我突然意识到白天的事是我多虑了。这个人看上去对这里的一切,包括他自己,都漠不关心。

他转过身面对着我,我有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。生怕自己会被那种锐利而平静的眼神看穿。他似乎想说什么,不过最后只是舔了舔嘴唇。

“既然已经在这里了,就放松休息吧。”我站起来,心中明白自己是想打退堂鼓了。这个人无论在哪,都能够让我不快。

“谢谢,”他说,我已经走到了门口,却又听见他以极其清晰的声音讲道:“因为睡眠不足的原因,我现在有些恍惚,如果让你感到无聊的话,我也能理解。”我不知道怎么反驳,因为在我看来,他冷漠的神情比言辞更令我无法接受。

我离开时给了他一个建议:“Q·P,你应该多笑笑。”我总觉得那张看似冷若冰霜的脸,笑起来一定会使人感到温暖和幸福。

凌晨三点。

我没想到自己顶替了一个生病的护士,真正地在住院部值夜班。从12点到现在,我已经喝了两罐咖啡,还是困得不行。

“玛蒂尔达,”我听见护士长叫我的名字,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。她递过来一个手电筒,“你该去查房了。”

她走进护士台,顺理成章地把我从里面推了出去。我还没有从朦胧的睡意中清醒,身体还没有从僵硬中恢复过来。

夜里的住院部静悄悄的,按照规定,十点钟就会熄灯。所以病人们普遍睡得很早。我只需要去确保每一间病室里不存在安全隐患,且大家都在各自的床位上躺好,无论睡着还是醒着,只要不乱动,通常是没有问题的。

我在一两间病室里发现还有人没睡着,于是我向他们做出保持安静的手势。不过,大多数人此刻已经开始打鼾了。

那……那个人呢?我眼前又浮现出Q·P的模样,我记得他是来这里治疗睡眠障碍的。

Q·P特地申请了单人病房,但是这个科室的门是不允许病人自己上锁的。我想应该不会有什么差错,就直接推门而入了。

门打开的一刹那,面对着外面的光源,他直接用手把眼睛蒙上了。“手电筒有点晃眼。”

“你还没睡着吗?”不知道为什么,我问他时小心翼翼,语气中隐含着担忧。“需要我去……”

“不用了,谢谢。”他打断了我的话,从床上坐起来,“你,能不能把手电筒关掉?”

我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积攒已久的疲倦,于是我在关掉手电筒的同时,把门也给带上了。

现在我们俩在漆黑一片的病室里对望,根本看不清彼此脸上的神色。我感觉他仿佛硬撑着不让自己入眠,在他给了我一天不怎么愉快的体验后,我还是主动开口了。

“睡不着的话,要不要跟我聊聊天呢?”我打了一个哈欠,“其实我很困,”我扯了扯嘴角,发现实在笑不出来。“不过,如果你有什么想说的,我乐意倾听。”

他仍旧维持着先前的姿势,没有任何动作。

我只能继续往下说:“你这样可不行。一个人来住院还要住在单人病室,好歹合群一点。”我特别讨厌自己像个婆婆一样唠唠叨叨,只不过碰上在意的人,这就是另一件事了。

他没有回答,但身体已经侧过来面向我了,我想他是在听的。

一时间我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,因为少年清浅的呼吸声让我觉得很轻松,这种无言的认同使得我胆子大了一些。

我接下来的话还没出口,只听见他说:“我总是梦见以前的那些事,都是些不愉快的经历。”他的声音很低沉,“噩梦的次数多了,就开始害怕睡觉了。”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轮廓,我也只能靠着想象去体会他的心情。

“关于昨天耽误您下班的事,我感到很抱歉。”我之前以为他不在意的事,原来竟是我自己不在意的事。“我的名字就是这样的,一定要说的话,我对我自己也是知之甚少。”

“不必道歉。”我如今真不知道自己当时在生什么气,“一开始是我没有解释清楚。”

我说:“毕竟是连你自己也不知道的事。”我心中想着昨天那些议论,总有人把他定义为孤僻的那一类人——不懂得圆滑处事的道理,不喜欢和旁人交流,也不容易看出他的情绪变化——但我觉得Q·P不是不懂,而是不愿为此付出太多心力。

“你的睡眠障碍持续了多长时间?”

“从参加比赛开始,”我感觉他在苦笑,但不能确定。“这次的比赛提前结束后,我才找到机会要求来治疗。”他的目光此刻完全落在了我身上。“但是,除了比赛的日子,我基本每一天都是精神恍惚,但旁人看不出来。”

我一瞬间想到他填写资料时认真仔细的模样,又想到他望着落日的余晖发呆。他明明满脸倦容,却能够自如地应付护士护工,用无懈可击的礼貌回绝了她们的热心。或许他当时可以睡着的,我为什么要在那种时候去打扰他?

想来想去,竟有些愧疚了。

“你没事吧,”他问,“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低着头,是因为我说了什么吗?”

“没事,只是想到我不该来打扰你。”

“为什么?”

我把自己内心拼凑起的缘由给他讲述了一遍,他一直静默地听着。讲到一半,他披好外套从床上下来,居高临下地看着我,而我在那把椅子上一动不动地坐着,当他走到我面前,我只能把头低下去,为了避开他的视线。

当我从头至尾梳理了一遍自己的心理活动,我看到Q·P的目光始终不曾从我身上移开。他沉默地盯着我,我在漆黑一片中也能描摹他的眼睛,但对于他所露出的神色和其表达的情绪,我始终不敢妄下定论。

他的第一句话就是:“那你是怎么想的?”

“我只相信我自己亲眼所见。”我能明显地感受到他的眼神落在我身上,但那种眼神并不令人反感。于是我大方地回望他,他轻轻地抬起脚,像要退后似的。

我因为他的举动而发笑:“我喜欢这个名字,独一无二的完美品质。”即使在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楚,我也极力地寻找并揣摩他的面部表情。

“我只是觉得你不够主动罢了,”我笑着说,试图把昨天的记忆全都通过这句话甩掉。“你可以多笑笑,笑容会改变你的气质。”

他对此不置可否,似乎对自己的常态非常满意。

“对了,我忘记自我介绍了。我叫玛蒂尔达。”他握了一下我悬在半空中的手,然后说:“我记住了。很高兴认识你。”

 “我真想和你多聊一会儿,因为我对你越来越感兴趣了。”我直白的话语显然并没有吓退他,他微微地点头,我把那当成一种默许。

“我明天还会来。”

我明明听到他的第一个词是“我们”,后来却变成了,“我明天想去花园走走。”他现在躺回了床上,“如果你也去的话,我想我们可以一起走走。”

“好的,晚安。”

七日

Q·P

住院的事并非是我心血来潮,其实从一开始参加比赛,到最终输掉比赛的时候,我都很难入眠。

我们的比赛结束的那天晚上,我带着一种不知名却难以平和的心绪,辗转反侧到清晨。德国队并不会就此分道扬镳,因为决赛时我们还要到场。但属于我们的比赛已经结束了。难道不是吗?

就算比赛结束后带着由衷的钦佩恭喜对手,从情感上来说,却更希望自己能够成为晋级决赛的一方。

情感?这个词在我脑海里出现的一刹那,我甚至有些不寒而栗。在记忆中隐去多时的字眼,突然在大脑中变得生动起来。从内心深处传来的一声声“无所谓的人偶”,提醒着我过去是不会消失的。

这种情绪存在的时间很短,但却打开了我内心中的缺口。从“人偶”到“完美品质”,Q·P永远只是一个代名词,我一直没有自己的名字,哪怕是放在选手名单里,我也不过是两个字母就可以概括的人。

一想到自己一直是这么格格不入的人,就会有自责的感觉,觉得自己无法管理好情绪。但在队友和教练面前,不得不以冷静和聪明的面貌示人。我实在不愿意想起在网球培训中心的事,那种想法只会让我加深自己的愧疚——但是,一旦具有了这些情绪,就会和平时的自己相去甚远。白天被众人所熟知的那种冷峻的面貌,虽然不喜欢,至少不会徒增烦恼。

  当万众瞩目的感觉褪去之后,我窝在被子里,感受着冬天的寂静与冷冽。现在已经接近六点了,我索性起床,给自己泡了一杯咖啡,那种疲惫而清醒的感觉一直伴随着我,直到我戴上耳机,听着门德尔松所创作的欢快的曲调,我才萌生了一丝睡意。

  但时间已经来不及了。

  “Q·P,你还好吧?”我分辨出这是教练的声音,“你脸色很糟糕。”

  同我说话的人通常能把我从半梦半醒间拉回来。我回了一句:“只是没睡好,请不必担心。”

  

我一向不太相信身心医学,所以一开始对于住院有过迟疑。

“你的脸色和昨天一样,非常糟糕。”教练说着在我身旁坐下,“很久以来都没睡好吗?”

我不知道怎么回答,当从前的记忆涌上心头时,我只能默不作声。

教练从来没有说过他懂我的心思之类的话,但他或许是最懂我的人。“你不喜欢被人注视吧,看来想让你好好休息的空话也不必谈了。”我无法理解他的意思,但他接着说:“要不给你放个假吧,就一个周,你可以自己做决定。”他注视着我:“记住,青鸟,你一定要找回自己的方向。”

尽管教练通情达理,但我从医院给他打电话的时候,他仍旧表示出不小的惊讶。

“我只是想休息一下。一个人。”

“我不会干涉你的决定。”我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遗憾的情绪,但这种“听出来”的情绪在挂掉电话的一瞬间就消失了。

不要妄自揣测,我一直这样提醒自己。

在医院遇见玛蒂尔达,是我意料之外的事。

当她站在门口犹豫着是否要进来的时候,我就已经通过玻璃的反光注意到有人在那里,但她看上去也受了旁人言论的影响。于是我脑海中闪现过一个奇怪而偏执的念头:就这样背对着她,再多看一会儿吧。

我一开始以为她是不会进来的,直到听见敲门声,我才开始用自己惯常的表情掩饰那眼中那一抹惊诧。

我原本想表现得友好一点,碍于我不知道她来此的目的。一方面,我依照自己的习惯,用一成不变的神色和肢体动作应付她的问题。另一方面,我又暗自期盼她会问一些别人不曾提起的问题。

但她对于旁人的观点和问题不感兴趣,自始至终不愿把话题引向沉重的方向。

“你不能处理好……”当她淡定地说出真相时,我感到有些失落。我的“名字”本身就意味着我必须肩负许多,而玛蒂尔达是第一个当面说我需要外界帮助的人。

那个时候,我对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,产生了一种奇异的信心。或许我的神色并没有表达我的心绪,我本就不擅于从面部或肢体的语言上,给人以积极的反馈。

但我对她的自言自语并不反感,相反,我认为一个人可以活在自己的世界里,是一种享受。

她那时意味深长地看着我,好像有其他话想对我说,只不过最终还是放弃了。果然,冷漠的人最终是不会受欢迎的,在她来之前,所有想跟我交谈的人都不能得到他们理想中的反应。

医生、护士和护工都相当忙碌,在医院里,我能得到的不过就是睡前的两片安眠药。

服药后,我清醒地眨了眨眼睛,内心对这种药的效力有所怀疑。

有那么一段时间,我是睡着了。

我开始梦见从前在网球学校的日子:那时候的墙壁上写满了数字,我自己也无法准确地分辨出那些交错的圆,记得那些小孩儿和大人一遍遍地呼喊Q·P,但我好像把自己藏匿起来了,我发现我无法从网球场边的长凳里出来,直到雷特鲁教练把他的手伸过来。梦境里是色彩浓烈的白昼,但我发现教练已经开始穿工服了……我不能准确地划分梦境的时间线,我只知道自己比从前更强大了。“飞吧!”我望着手中呵护着的生命,心想鸟类的归属就是蓝天……下起雨来,把那些记忆中的画面都冲散了。

“青鸟,要找到自己的方向。”这句话让我清醒过来,我环顾四周,看到的只是物体的轮廓和无边的黑暗。

我又一次陷入辗转反侧的境地,梦中的情境所留下的伤痕甚至还未完全消失。我看着自己的手臂,内心的迷惘更甚从前。

尽管我已经声明过不需要任何人的照顾,玛蒂尔达还是来了。

我原本打算自己度过这一周的时间,因为我觉得自己不需要任何人的陪伴。所以,当她出现在门口时,我只想让她把手电筒关掉。

我不喜欢在旁人面前露出狼狈或可笑的面貌,况且,人们在黑暗中也能互相对视。当然,她一开始只能看到我仰躺着的模样。

玛蒂尔达似乎是那种自来熟的人,她甚至将别人的议论和自己的想法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我。

我在听的过程中一直很克制自己的情绪,直到后来,我才发现她的手一直交叠着放在腿上。我生出一种愿望,很想握住她的手,但当我走到她面前,借着窗外的光才看清,她的眼神没有丝毫回避的迹象。而我发现自己只是看着她的轮廓,就已经非常满足了。

她说她明天还会来。

我想起病室里压抑的气氛和来来往往的人群,心中感到不适。

“……我明天想去花园走走。”我这样告诉她,她一开始略带迟疑,而后心领神会地点点头,祝我晚安。

当我再次睁眼时,白日的光芒洒入了这个房间。

回想起安稳而踏实的后半夜,我惬意地伸了个懒腰,不打算继续赖在床上了。

我的脑海中目前只出现了两种声音,一种声音来自教练,他提醒我要找到自己的方向,另一种是略为涣散的、从我和玛蒂尔达的交流中产生的。我好像一醒来就在盼望那场谈话的继续,我感到自己需要她那种不为所动的自我意识。因为比赛结束以后,我始终要为自己的未来考虑。

“天气真好啊,”我禁不住感叹道,内心翻涌起一丝悸动。

陪伴

玛蒂尔达

他穿着白色的T恤衫和和黑色的长裤,一个人静默地坐在面对着住院部的那棵树下。我悄悄地从背后靠近,发现他又蹙眉了。

“没想到你来得这么早,”我们每一次的交流都需要我主动找话题,次数多了反而不容易感到尴尬。

他的脸色看起来比昨日要好许多,于是我问他是否愿意走走。他摇了摇头,目不转睛地盯着远方。

  “你昨晚……睡得怎么样?”我极力避开他的眼神,“我的意思是,我希望我没有说什么不恰当的话。”

  他的表情变得很奇怪,仿佛他并没有理解我的意思,我明显体会到他的情绪是变化的,当他的目光落我身上时,我读出了敏感而矜持的情绪。而后他把目光移开,眉头渐渐舒展开了,但之前那种严肃而冷漠的派头再一次缠绕在他周身,透露着“生人勿近”的警告意味。

  我认为他需要用更多时间来休息,但我的建议还未出口,他就问我:“你今天休假吗?”他的目光停留在我的头发上,这种不避讳的目光让我有些害羞——我今天特地把头发卷起来,换上我最喜欢的粉色T恤衫和蓝色牛仔裤,表现出活力满满的模样——

  我轻轻地“嗯”了一声,但他的注意力好像全部放在我卷得不太成功的发型上。“很奇怪吧?”我莫名其妙地感到忐忑,他的目光毫不避讳。“这里,会挡住视线的。”他伸出手,好像想要帮我整理额前的碎发——

  我生硬地避开了。“我都没注意到,谢谢提醒。”

  “该道谢的人是我才对。”他收敛起飘忽不定的眼神,突然变得很认真。“谢谢你在工作之余来探望我。”他仿佛找不到什么词来替换探望,话一出口,又觉得难为情似的移开了视线。

  “我真希望能够早点遇到你,”我说,放缓了声调,“你是第一个让我这么在意的人。”他脸上浮现出不解的神色,我自己则一直微笑着,“我很喜欢跟你聊天,哪怕你什么都不说,只是坐在那里,我就很开心了。”

  我料想到他内心那种复杂而隐秘的心理活动,忽而觉得那种孤独感和敏感的情绪又会重新降临,哪怕他临阵脱逃,我也不会见怪。

  但他只是坐在那里,把纤细的胳膊搭在膝盖上,很久没有回答,也没有回避的迹象。

  我的内心一阵狂跳,特别是因为他现在也是以侧脸对着我的缘故,使我又回忆起第一面的印象。但我没有半点言不由衷的感觉,也意识到了朦胧而期许的情绪在脑海中占据了上风,所以我同他一起沉默着。

  我毕竟是个沉不住气的人,他一言不发的样子让我的内心升腾起了一股挫败感,于是我说:“刚才有些唐突了……”两颗汗珠从我的鼻尖淌下来,我现在只想逃跑。

“等等!”他说,抓住了我的手腕,“你明天还会来吗?”

我摇了摇头,但他没有松手。

“刚才那是……那算是……”他看上去不太想提起这个词,直到他吸了一口气,“那算是告白吗?”我看见一抹红晕占据了他白皙的皮肤。“我以前没遇到过像你这样的人,”他说:“你胆子很大。”他的眼里闪过一抹笑意,把我刚才的紧张和不安都驱散了。

我说:“果然,你笑起来也很好看。”他听到了,于是笑意又浓了几分。“我也没遇到过像你这样的人,”我在心中暗自赞叹,“你应该多笑笑。”

“你为什么要不断地重复同样的建议呢?”他很伤脑筋地指了指自己的脸,“我不喜欢笑。”

他的脸上有种哀伤而漠然的神情,看上去像是回忆起过去的种种经历。我看着那双盛满心事的眼眸,也无法将我的担心坦然地告诉他。

我坐在他身边,他说:“除了你以外,没有人有兴趣听我说话。”他的嘴角微微地抽动一下,我不自觉地把手放在了他的肩上,回应道:“我想你需要找个人陪你说说话。”他点了点头,然后告诉我,“是我自己要求到医院来的,但我发现安眠药并不能改善我的睡眠,而且,”他微微伸展了一下手臂,“每天待在病房里无所事事,也会让我感到乏味。”

“在医院里总是有些乏味的,”我笑着回应他,“你一定很想重回球场吧。”

他冲我微微一笑,算是默认。

然后,他对我讲起自己只能在这里待一周,“我从前想到未来的事,觉得是虚无缥缈的,如今我离未来很近,可我依旧什么都看不清楚。”他一面讲,一面用一种不安的神色看着我,又自顾自地说道:“这种担忧很无聊吧。”

在日光的照耀下,他的脸部线条显得更为立体,带着淡然而敏锐的气质,刻意突出了理性而坚韧的一面。即使是坐在一起,我也需要花时间去领会他真正的心绪。精致的五官组合起来,似乎就是为了防止旁人窥探他真实的一面。

在短时间内靠近他的内心非常困难,但他眼里流露出的各种不同的神色,从来不曾有过自怨自艾。

“别担心,我会陪你的。”我知道这句话对于他没什么价值,于是我补充了一句:“即使只有一周,我们也只做Q·P你想做的事情。”

他愣了一下:“你要陪我吗?”我对于那种叫人看不透的扑克脸感到厌恶。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:“我不善于交际,会让你感到很无聊。”

“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也这么说。”我笑道,“喜欢一个人的时候,哪怕是默默无语,也是美好的。”我想到了之前的那句话,想表现得果决一点。“我确实很喜欢你,所以请你把先前的那些话当成表白,至于你对我的态度,全部都由你自己决定吧。”

他的脸色很尴尬,仿佛听见了不可思议的话。

“你不了解我……”他这句话说得很勉强。

“我们会互相了解的,”我说,“我可以陪你去做你想做的事,哪怕我对网球一窍不通。”说完后面那句话,我自嘲地笑了一下,落在他眼里,让我得到了这样的回应:“你不必勉强自己。”

“我只是想证明给你看,未来已经在你面前展现了。”

我一直觉得,陪伴是相互的,且不会随着时间推移而淡化。

对于Q·P所提出的一周时间,我着实费了一番心思,才把我们能够去的地方规划好。尽管请假时免不了一通责备,但面对那个让我在意的人,我具有无限的耐心和勇气。

“你想不想去网球场?”这是我再次见到他后所说的第一句话。他盯着我的脸看了半天,所幸没有明显的反对意见。

“赶快把衣服换好。”我说,“已经帮你请好假了。”

我避开了城市的喧嚣,特地联系了一家位于郊区的球场,事实上场馆内的设施并没有什么差别,只不过看上去不够大气。

“还满意吗?”

他还是和从前一样点了点头,表示什么样的地方都可以练习。

我松了口气:“我不会打网球,”只有在这时候,我才遗憾自己小时候没有好好学技能。但我也只能坐在椅子上,面对着独自一人的Q·P,说了一句:“你自己加油。”

我的目光从来没有离开过他,他站在球场上认真的模样,使得原本冷峻的气质里又添了一抹霸气。不过,我总觉得他击球的时候带着一种难以言明的压抑。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球的来路,明明击中了,却又显得不那么愉快。我只是明白这里的设备已经不适用于他娴熟的技巧了。

直到他的身上已经出了一些汗时,我才开口道:“快到中午了,休息一下吧。”

我能看出他的最后一次击球带着巨大的力道,仿佛将击球作为宣泄的出口。但他从球场里出来时,脸上的表情明显轻松了许多。

他喝了水,用毛巾擦了一下脸上的汗珠。

“玛蒂尔达,”我那时正在愣神。“谢谢。”他说完,在对面的长凳上坐下,我也走过去。

他看上去已经习惯了我的自来熟,我直言道:“介意我和你一起坐吗?”他没有言语,给我挪出了位置。

我们都沉默了很久,直到他带着认真的神色对我说谈起自己的心事:“和我在一起一定很无趣吧。其实我自己也这样觉得,毕竟我的未来好像只剩网球了。”

“我不感到无聊,”我说,“但这个回答可能是建立在喜欢你的基础上吧。”

Q·P的神色一瞬间黯然了,他低头想了很久,恐怕也找不到合适的话题。过了一会儿,他像下定了决心似的说道:“我对于这种事的顾虑实在太多了。”他的眼光一直落在别处,“我只能在这待一周。”我知道他的内心正在激烈的挣扎,但我不打算作任何干涉。

“我害怕自己一旦习惯了这种轻松惬意的感觉,就不能够完全理智地思考问题了。”他似乎想握住我的手,我条件反射似的避开了。“我很喜欢和你待在一起,也很欣赏你敏锐的洞察力,但我无法消除内心的不安。”

他的话使我心中也涌上了一股愁绪,但这种程度的负面情绪,在我是可以轻松隐藏的。

“你喜欢和我待在一起,”我用轻松的语调重复道,“这就够了。”我第一次用手触碰了他的发丝,他冷漠的面容浮现出一丝紧张的情绪,不过很快被压制住了。

“你只要遵从自己的内心就好了。”

我握住他冰冷的手,他没有抗拒。在我站起来的时候,他反过来抓住了我的手腕。

他重复了我的话:“遵从自己的内心?”抬起眼与我对视,“玛蒂尔达,我想和你待在一起。”他的语调很轻,“我喜欢这样,你就坐在我身边,而我们什么都不必做。”

Q·P

我自己也很奇怪,为什么会对牢牢记住那段没头没尾的谈话,我和她仅有一面之缘,但看见日光的时候,竟幻想出她在阳光下奔跑的模样。

当我坐在那棵树下思考着未来时,我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。虽然我觉得现在还为时尚早,但那种想要和她聊天的情绪,以及对她的好奇,一直萦绕在我内心。

她终究是过来了,却说了那些我不愿也不能回答的话。

我的确喜欢她讲述事情时娓娓道来的语调,但我意识到自己不能像她所说的那样做。譬如笑之类的事,我生来就不擅长。

一直以来被各种不愉快的记忆环绕的我,原本也只是想在这里安静地度过一周。不过,当我发现天边的云和日让我感到惬意的时候,我的内心发生了某种转变,促使我依靠着那棵树坐了许久。

我什么都不愿去想,只是看着天上偶有的飞鸟愣神。曾几何时,教练说过:要作为青鸟翱翔于世。但鸟类很幸运,因为天空是无边无际的。

玛蒂尔达来的时候,我知道她请假了。她的那身装束根本不能用于工作。不过,她看起来比之前更有活力了。

我时不时会觉得沮丧,因为我们坐在一起,有时却极力回避彼此的目光。她说出了一些不可思议的话,在我听来是虚无缥缈的——“陪伴”,我的内心突然生出一股强烈的抵触,没有缘由地想要拒绝她的提议。但我脑海内的另一种声音提醒道:除了她,这里没人在意你。

我看着她眼里那种真诚而愉快的神情,本想用客套而疏离的言辞回绝,最后却把过错揽到自己身上。“不擅交际”是我一贯的标签,只不过这次我自然而然地引用了。

克制而冷静是我的另一种标签,整个过程中我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情绪,也没有分辨情绪里是否掺了喜悦和快乐。我表现得毫不在意,可是她的能量却能抵御我的担忧。我没有合适的理由去拒绝她,她总是一副从容而温和的模样,以及那些不经意的笑容,让我觉得心安。

当她说让我做想做的事时,我的迷惘和茫然都指向了网球。从小到大,我只有这方面的才能。

很显然,玛蒂尔达感兴趣的不是我的球技,而是我本身。

我自顾自地与自己对弈,试图从茫然的情绪中解脱出来。但她根本没有看球的欲望,她只是通过那些球来加深与我的联系。当她看到我最后如释重负的模样时,她眼里是有笑意的。

她径直朝我走过来,我什么话也说不出口,只能给她让出一个位置。

玛蒂尔达从来不认为短暂的时间会是我们的阻碍,她专注地注视着我的时候,我觉得她似乎打算用很长时间来了解我。

“我已经把之后几天的行程都规划好了。”她说,“我请了一周的假,我以后每天都会来接你的。”她握住了我冰凉的手,“照顾好自己。”

她的眼里微微含笑,我不希望她更近一步了。对于别人的好意,我总是很惶恐。我想如果自己习惯了她的陪伴,免不了深陷其中——我认为感性和理智是相悖的。

想法与行动往往有偏差,我即使坐在她身旁,仍旧克制不住自己想要抓住她的手的念头。我把这种情绪的诱因称之为“意料之外的缘分”。

当这种感性最终占据了上风时,我下定了决心。我说:“我们就这样待在一起吧。”我只想沉默地享受短暂的瞬间。

“你是怎么计划后面的行程的?”我还是没能按耐住自己的好奇心,主动开口道。

“秘密。”她轻描淡写地回应,嘴角勾起了一抹得意的笑容

“这个地方,据说是约会圣地哦。”

“……我能看出来”我有些言不由衷。目光所及到处都是成双成对的情侣。我暗自诧异,她选的地方竟然是游乐场。

“来,放松点。”她已经把手机拿出来准备拍照了,“你只要笑一笑就行了。”我配合地摆出了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,已经是我的极限了。

“这里,不太适合我们吧。”我说这话时,也感到有点难为情,望着地面出神。但她似乎早就料到了我的反应。“告白的事你可以慢慢考虑,我选择这里是出于想让你放松的念头。“想坐摩天轮吗?”她拍了拍脑袋,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。“要不,先去坐过山车吧。”

“我都可以。”

她说:“把手给我,”我不自觉地伸出手,任凭她拉着我一路狂奔,终于挤进了坐过山车的人潮。

过山车给我留下最深刻的印象就是人们此起彼伏的尖叫。处在中间镇定自若的我显得格格不入。在这个游乐项目上,我发现玛蒂尔达对于自身的恐惧有惊人的自制力——她看上去非常害怕,但她从头至尾一声不吭,那种写在脸上的恐惧,随着高潮部分的结束,也极快的消散了。

“真可惜,”她小声地嘟囔了一句,“现在去坐摩天轮,人一定很多。”她索性坐在游乐场的板凳上,拿出导览图,认真地研究起来。

我看着她的发丝垂落在眼前,不自觉地想要拨开她的头发。尴尬的是,我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,她已经把头抬起来了。我只能干涩地从喉咙里挤出一句:“你选好了吗?”

她淡淡地回答道:“你真的对这些项目没有兴趣吗?”她看上去很遗憾似的,“我一直以为游乐场可以让人心情愉悦呢。

“我已经感到很放松了。”

我随口胡诌了一个谎言,希望能借此让她高兴一点,事实上我们的相处模式从告白之后就有些奇怪。玛蒂尔达一直鼓励我做自己,我意识到自己在某些方面是受她影响的,但比起大庭广众之下的约会,或一大堆华而不实的甜言蜜语,我更希望我们能单独在一起,哪怕相顾无言。

我还是很不适应旁人的注视,也不喜欢人声鼎沸的场所。

然而,当我的视线穿过水面,看见旋转的摩天轮时,那种悸动又莫名其妙地扰乱了我的思绪。我出神地注视着它的顶点,忽然打消了心中的犹疑。

“在离开之前,我们去坐一次摩天轮吧。”玛蒂尔达的脸上浮现出温暖的笑容,那种暖意只有在我们对视的时候才会出现。

“谢谢你,Q·P,”摩天轮刚启动的时候,玛蒂尔达突然这样说。我心中突然充满了不安,只是运用自己的理智把情绪控制住了。

“为什么要谢我?”

我才察觉到她的神情变得落寞,原想着她是不愿意回答的,出于礼貌我也不该追问。但她的沉默只持续了短暂的瞬间。

“和你在一起的时候,我总是很快乐。”她努力地运用一些乐观的字眼,试图盖过自己失落的情绪。后来,她对我说:“真希望你能够主动一点。”我明白她的意思,不过,每当我尝试表达自己的时候,从前的记忆就会像梦魇一般浮现在我脑海。

她一直握着我的手,那种温暖柔和的触感一直持续到我们离开摩天轮狭小的空间。

当她把手放回自己的口袋时,我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——我想陪伴这种事于我,是会上瘾的。

“对了,你想不想去看烟火?”她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在前面,“离这里不远,我们可以走过去。”

“好。”我加快步伐,和她并排行走。

后来的几天,我们去过海洋馆,去爬过山,去过博物馆和画廊,也在美食街逗留过。玛蒂尔达喜欢和我坐在一起,她说这样我们就能够彼此温暖。我会因为窘迫而避开她的目光。但她总是用一种平和的眼神关注着我情绪上的变动。

“你对所有人都这样关心吗?”我知道答案是否定的,但我执拗地想要确认一番。

“我可不会给别人当导游,不会陪他们逛遍整座城市,也不会关心他们晚上是否能够安眠。”这就是她的回答:“你所感受到的我的情绪,是建立在我喜欢你的基础上。”

“我明天就要走了。”

“我知道。时间总是过得很快。”

她说这句话时丝毫没有迟疑,也没有不舍和留恋。我突然感到自己所认为的似有若无的眷恋,实际上是一种妄想。

“关于你之前说的话,我想告诉你……”

她摇了摇头,淡淡道:“现在才答复未免太晚了。”

“你不是让我做自己吗?”我反问她,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觉察的依恋。“这里没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事物,我专程来同你告别,也是想谢谢你这几天的陪伴和照顾。”我意识到自己只想着宣泄情绪了,而关于那次告白,我的答复却卡在了喉头。一方面我希望能够光明正大地牵着她的手,一方面却不得不接受我们即将分别的事实。

她转过头来,直视我的双眼。“那么,祝你好运!”

我办理出院手续的那天,玛蒂尔达始终没有出现。我想到昨天的告别,内心深处有些自责。我知道她是个做事果决的人,但我不相信她会就此放弃。

我一直在回忆她温顺而灵动的眼眸,和我们那些有始无终的谈话。她给我的印象一贯是坚韧而聪慧的,我已经开始想念坐在大树下的我们了。

从早上到正午,我在任何地方都没看到她的身影。

我想她大概不会来了,这种认知瞬间加剧了我的失落感。我已经开始想念她说我是她很在意的对象,也想念我们握手的时候,想念她一周以来的鼓励和陪伴——而这些很少出现在我从前的生命中。

我环顾四周,那种空洞和迷茫的感觉笼罩着我,我不能再等了。

我把事先准备好的东西放在床头,拖着行李箱来到医院门口。

4.答案

玛蒂尔达

说来也怪,我从前暗自决定不要让任何人影响我的生活质量,也决定不要和别人保持太亲近的关系。

也许正如那句话:凡事都有例外——-我回想起来,短暂的志愿者生涯,只有Q·P的存在是我能够放在心里不断描摹、充满惊喜的。不相信缘分的我,也尝到了恋爱的滋味。我们常常只是并排坐着,他的目光流转于遥远的天边,而我总是细致地将他的面容一遍遍地刻画出来。

那张冷漠的、仿佛不带任何情绪的脸,渐渐变得生动起来。他常常抿着嘴唇,沉静地思考着我所不知道的事。这种思索常常会使得他眉头紧锁,而后会有迷惘的神色占据他漂亮的双眸。

我无数次地表达过我的担忧,直到他的表情不再像先前那样漠然。他总对我说谢谢,这让我不太愉快。

“总是和别人保持距离,会活得很辛苦吧。”他无奈地摇了摇头,“我已经习惯了。”

我的嘴角抽动着,勉强露出一个笑容。“其实也没有那么糟糕,”我用手指了指自己,“至少你还没有无聊到让我逃跑。”

“我们接触的时间未免也太短了。”我觉得他的神情中含着一抹苦涩,但我无法确定。

我的视线停留在远处的山峰和流云上,看似漫不经心地说道:“表白的事,你应该再考虑一下。”

他缓缓地把手搭在我的肩头,我把视线收回来,以坦然而严肃的神色直面他的目光。他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的情绪,我想我读懂了那双眼睛里所流露出的不安与胆怯。他垂下眼睑,我看不清他的神情,只不过觉察到他似乎想告诉我什么,当他把头抬起来的刹那,之前的情绪全都不复存在了。

“真的很感谢你这些天的陪伴。”我被迫接受了他这种超越年龄的成熟与矜持,只不过那种克制的心态使我不悦。

我面露微笑,心中却蹿腾起一股恼怒,“你还是不够主动。”我说,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挖苦,但他仿若未闻,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。

“你在找Q·P吗?”住院部的护士笑盈盈地问道,我木讷地点点头,心想我为什么要来这里——“他已经走了。”我早料到了。为了不和他打照面,我恳求上司再给我延长半日的事假,但我在中午以前就已经到了。

我突然无法分辨自己的心思了,特别是在知道我们可能永远不会再见的前提下。

“你们是在恋爱吗?”

“不,不是。”我无比希望那个护士能够离开,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。

“真可惜,我们还以为你天天请假是为了去约会呢。”——她竟然说“我们”,说明这事在住院部早已传开了。

她看出我不是很高兴的样子,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,又极力想把话题拉到原来的方向。“对了,我们在病房里发现了一样东西,上面写着‘给玛蒂尔达’”她看了一眼我的工牌,“我想应该是给你的,所以让她们保管起来了。”

她说:“真没想到,这么冷酷的一个人,还会有这种细腻的心思。”冲动的情绪在我体内横冲直撞,我对她的议论置之不理,以一种急迫的口吻问道:“他给我留的东西,在哪儿?”

护士很爽快地把那封信交给了我,她冲我挤挤眼睛,我装作没看见的样子,说了一句谢谢。

Q·P把我的名字写在了信封上,在信封背面,他写道:你想要的答案就在这里面。

我看到信纸里夹杂着一张便条,上面写着他的联络方式和地址,看样子我这几天的努力没有白费。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地谈及自己的事。这种认识让我欣喜若狂。但当我认真地阅读过那封信,从中体会到他在写信时那种隐忍而克制的情绪,以及那种刻意抹平的、愉快的情绪,我反倒对他有了一种新的认知和依恋。

我把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次,暗暗后悔今天没和他打个照面。后来,我的目光落在他的联络方式上,我发现自己很想念他那种淡然而从容的声音。

我们是不可能的。我回忆起在大树下告白的刹那,难以避开自己内心反对的念头。我又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在他眼里,找到属于我的一席之地。

犹豫再三,我放下了手机。

“还是,别打扰了吧。”我面对着空白的墙壁,自言自语道。

Q·P

凌晨两点。

平时习惯靠着咖啡驱散疲倦的我,这个时候躺在沙发上也是睡意全无。

不知道玛蒂尔达是否收到了我的答案,如果是的话,她又是怎么想的呢?为什么到现在还不联系我?我一面盯着手机屏愣神,一面担忧自己是否在信中说错了什么话。我知道自己一向不擅于处理情感,所以在以往的日子里,我总是绝口不提恋爱的事。对于那些抱持好感的人,我也尽力避免与她们过多地接触。

或许,人在生病的时候,会降低自己的戒心吧。当我发现自己不再把她闯入我的私人领域的事看得很重要,甚至有了想要同她谈话的意向,当我意识到自己习惯了她笑起来的模样,我开始明白自己的内心已经滋生出了浅浅的喜欢。

在许多情况下,理智是无法抗衡情感的。我们只用了一个周来了解彼此,但她的脸上时时绽放出温和的笑容,那是种不会让人感到腻烦的情绪。

她每一次提醒我应该多笑笑的时候,我就会在她看不见的时候练习。譬如,当我发现她对网球没什么兴趣的时候,我自己反倒觉得如释重负。

“果然,用写信的方式表达诚意还是不够吗?”我又给自己冲了一杯咖啡,滚烫的温度涌入我的喉头,看着窗外高悬的月亮,我暗自下定决心——

我明天会再去找她,然后,把积攒已久的心事,通通说给她听。

“我没想到你会再来……”这是她在午休时间见到我时的第一反应。“不是只能休息一周吗?”

我没有回答她的话,手却不自觉地扣住了她的双肩——这种冲动的行为反倒让我愈发紧张了。她眼里的那抹诧异一闪而过,我看到她的脸颊瞬间变得绯红。

“我们去外面吧。”她说完,自然而然地拉起我的手。

我们还是坐在了原来的树下,今日的阳光并不刺眼。她看着我,脸上的表情温柔而甜美。我一面回望着她,一面握着她的手,喃喃自语道:“我从来没有想过恋爱……到现在还是觉得我们之间……进展快得不可思议。”

她眼里的笑意愈发浓烈了:“你就把它当成命运吧。”说完这句话,她换上了一副郑重其事的表情,说:“Q·P,我喜欢你,但我不会勉强你做出决定。毕竟,我们只要并排坐着,哪怕默默无言也是很快乐的。”

她这番话明明说得非常动人,我却忍俊不禁。“我不喜欢你表白的腔调,听上去是套用了别人的话。”我们的目光相交的那一刻,我从她的眼里看到了期待,于是我接着说:“但我不用尝试着喜欢你了。”她闻言微微一怔。

“因为我已经很喜欢你了。”她“噗嗤”一下笑出声来。我紧跟着补充道,“但我的确是个很无趣的人,在遇见你之前,我的生活中只有网球。”

她说:“能够坚持着做一件事,是可贵的品质。”

我们的手握在一起,我能感受到她手心里的温度,她的周身永远被暖洋洋的气氛所包围。我把头枕在她微微弯曲的膝盖上,感受着她的手指拂过我的发丝。

我问她:“你有没有看那封信?”她注视着我的眼睛,点了点头。我突然觉得有些害羞,或许是因为太久没有写过任何东西,总担心自己处理得不够完善。

“我很庆幸,”玛蒂尔达低下头,把嘴唇附到我的耳边,“我们的感觉是相似的。”她仿佛吐露出一个很大的秘密似的,昂起头吸了一口气。“我一直想让你开心,想走近你。不过当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,我就从前我所做的都是无用功。”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戏谑,“我甚至考虑过去学网球,但我不太愿意勉强自己。”

我看着她灵动的双眸,低声道:“本来想告诉你的事情,因为你这种关切的神情,反倒不好出口。”

她的手指一刻不停地在我的发丝里穿梭,我索性闭上眼睛,感受着慵懒的微风轻轻拂过过我的脸。

“那就对啦。”她的头明显低垂下来,我甚至能够听见她的呼吸声。“嘘,”她吹出了那种哄孩子的声音,“我只想成为让你感到快乐的人。”她的手指抚过我的眉毛,我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了。

她的食指抵在我的唇上,我突然感到无比轻松。

我看见了阳光下的沙滩,看见焕然一新的网球场,看见城市中蔚蓝的天空,看见了满天的繁星围绕着月亮——如果说缺少了这些美妙的梦境,我还记住了一件事——

玛蒂尔达给了我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。我感受到流入唇齿的热情,我们的唇瓣挨在一起时,这就是答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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